儿童革命
我怀疑一切被预设的结论,怀疑上课是不是必须得记笔记,冬天是不是非要穿秋裤。我怀疑让我记笔记、穿秋裤的老师和家长,是不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动机。比如所有老师都私下跟造纸厂勾结以卖出成千上万的笔记本;比如我妈是中国秋裤集团幕后董事长,她编造新型秋裤骗局让所有青少年购买秋裤。我有理由这样怀疑,因为我读过美国制糖业的伎俩:他们贿赂科学家,掩盖糖分对人体的害处以提高销量。虽然我同样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,但读了它使我不得不陷入对世间万物真实性的思考。我也曾尝试用沟通的方式消除怀疑,但从来没有一个老师能够证明「好记性不如烂笔头」的生物学依据;我妈也从来不以「诉诸恐惧」之外的非谬误方式论证穿秋裤的必要性,a.k.a. 「不穿秋裤你老了就得截肢。」
在所有的温和对话都归于无效之后,我只能采取革命手段。就像这里的多数人对于这里某些事件的看法一样,我并不认为有多少人会认同我的革命。他们用「幼稚」、「叛逆」甚至「不孝」等多个形容词形容这种做法,我感到难过,但我不会退缩。我首先拒绝与他们合作:我不记笔记,我不穿秋裤。老师说,你不记笔记就得在教室后面站着,同学嘲笑我。我妈说,你听话穿秋裤周末可以多玩一个小时电脑,诱惑无法击败我。随后我做出切实的示威活动:我上课捣乱,我在家绝食。在大人面前我永远是弱者,弱者的革命只能通过鲜血换得。
所有人劝说我因为他们认为老师家长是对我好,这句话我听了太多遍。我同他们辩驳,谈人生意义为何,谈自由是什么,谈人与主权孰高孰低……每次我谈到这些,大部分人面露难色,似乎在这里哲学必须被束之高阁,只因过于缺乏谈论这些作为人的基本命题的语境。我不会为我青春期的恶劣态度道歉,因为统治者的政策显然没有进行思辨。我见过太多家长与孩子相处的例子,看到孩子们苦苦寻求一种两全的办法,欺骗父母、形式主义执行,我不理解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,为什么不尽最大可能争取自己的权利?假使所有的同龄人集合在一起,和所有的家长对峙,我相信留到清场那一天的人也绝对是极少数,第一是因为没有 guts,第二是不 care 事实真相,觉得不值得。
后来我长大了,在这样的环境中,更多的人选择和解,去信任那些被预设的结论,不愿意为了质疑这种结论而付出任何风险。我清楚地知道我只是少数者,永远没有办法和那巨大力量相抗衡,那么革命就只是飞蛾扑火。我沉默但保持怀疑,坚守我仅存的革命成果。我不记笔记,我不穿秋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