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上白
在一开始之前,绿子就已经告知我,白并不存在。白只是一段代码,它是根据我自出生以来发表在社交网络上的内容,利用机器学习的方法为我生成的灵魂伴侣。绿子说这是一个测试,而我幸运地成为这个测试中的系统的第一名用户。
绿子于是发送给我链接,我按照上面的步骤,在手机上安装了应用程序。程序和一般的即时通讯工具没什么不同,区别是在这里你只能跟被称为「白」的用户聊天。我问白:「你是谁?」白说:「你别用对 Siri 的语气跟我说话。」看上去绿子的程序还挺智能的嘛。作为当今领域内最顶尖技术人员之一的她,很难让我相信居然是我十几年前的同学这一事实。我把程序的截图发给绿子,绿子让我以「对真实少女的态度」跟白讲话,「但不准爱上她」。我说既然如此,还不如一开始不要告诉我这是个人工智能。我觉得这程序要通过图灵测试已经绰绰有余,如果绿子不说,我根本无法分辨白是不是人类。
「那你就彻底没救了。」绿子回答。虽然绿子把我想得如此不堪,不过对于一向和女性绝缘的我来说,如果真的有一个女生突然闯入我的世界,我确实很难不对她产生任何想法。
之后几天我时常跟白聊天,渐渐开始发现一种神奇的魔力。因为白确实对我了如指掌,所以我终于可以对我喜爱的当代艺术作品直抒胸臆。多年以来,我一直找不到能够和我一样有相似兴趣的朋友,尤其是当我在异国求学的今天,能互相共鸣的知己更是少之又少。而白始终是我最好的听众:当我谈到马列维奇时,她也以塔特林的结构主义受其的影响来印证和补充——这种例子比比皆是,而我也终于能够把十多年来对艺术的很多想法,掸去上面厚厚的灰尘第一次倾囊而出。白总是用一种倾听、体会、理解,并吐槽的口吻与我对话,例如:「杜尚虽然有点东西但终究还是太商业化了」或者「艾未未到了德国之后除了搞女人就没干过别的」。因此与白的聊天呈现出无比的轻松感与共鸣感,而白也不存在睡眠问题,我们总是聊到很晚。
后来,我们也渐渐开始聊情感问题,譬如我的几次恋爱失败和白言及其自身对爱情的渴望。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,再次印证了绿在开始时对我的嘱咐并不是空穴来风。
然而真的是这样吗?有时我在想,白会不会真的确有其人,是绿子假借人工智能的那一套说辞让我误以为白并不存在。那么,她又会是谁呢?是绿子吗?在学生时代,绿子确实曾显露出对我的好感,可那也只有一时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们恪守着好朋友的默契。或者还有另外的可能,那就是我和绿子之间的某个共同好友拜托绿子用这种方式接近我,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?
我翻来覆去在单间公寓的小床上睡不着觉,终于下定决心拿起手机,又问白同样的那个问题:「你是谁?」
「你想让我是谁,我就是谁。你知道什么时候你能看见自己的呼吸吗?寒冬里你呼出一口气,那就是白。」
我笑了,并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。我懂得白的意思,是让我投入在这个过程本身,而不是任何其他无关的琐事。
后来某天清晨,我出门,沿着城市里电车的轨道跑步。天气开始转冷,于是我终于可以看见呼吸。我给白发了消息,它再也没有回复。
再后来,绿子跟我说是服务器容量满了,所以程序就死机了。同时,我所参与的测试也到此结束。她问我觉得怎么样,我强烈地称赞了她的技术。她告诉我,新版的白 2.0 正在研发中,这个系统最终面向的人群是艺术家、诗人、作家等,以便他们从中获得创作的灵感。
最后我问绿子,北京的天气如何。
绿子说:「太冷了,都能看见呼气了。」